撰文/张博庭
【本文作者是中国水力发电工程学会副秘书长,本文是作者于2013年11月1日在“2013年国际水电会议(昆明)”上的讲话,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本刊立场。】
与很多人类科技文明一样,古老的水利水电开发也经历过从极度的崇拜到极端的质疑。上个世纪美国建造胡佛大坝的时候,世界上对大型的水利水电工程几乎是一片赞扬。然而到了上个世纪末,反水坝、反水电已经成为国际上一些极端的环保组织的重要目标。不能否认,为了慎重地对待水电开发所带来的负面效应,必要争论是非常有益的。然而,目前困扰发展中国家水电开发的往往不是科学的争论,而经常是一些似是而非的危言耸听甚至是故意编造的虚假宣传。
随着社会民主化的进程,社会舆论的影响已经变得越来越重要了。在一些发展中的国家,由于社会公众的科学素养普遍还不高,一些对水电开发的误解和非理性的声音,往往能够形成很强的社会舆论并阻碍水电的开发。在这种情况下,不仅适当的争论和加强科普宣传是必要的,而且,能否坚持科学的水电开发,用事实回答各种误解和质疑,就显得更为重要。这也是我们中国水电开发的重要经验之一。
世界上最大的水电站三峡在建设过程中,有很多科技问题需要探索,也曾经是国内外反水坝、反水电势力攻击的主要目标。因此,在整个建设过程中,社会舆论对三峡工程的争论、质疑成为了一种常态。其中,有些质疑尽管缺乏科学的依据,其社会影响却不容小视。
案例一
在三峡论证和建设的初期,争论最激烈的问题之一是三峡的泥沙淤积。包括很多专业人士都曾担心三峡建成后会重蹈三门峡的覆辙。
然而,建成蓄水后的结果证明,三峡的泥沙量远远小于当初的预计,前不久还有一篇《三峡蓄水十年泥沙比预期减少约6成》的总结性报道。2013年以来上游的溪洛渡等大型电站陆续开始蓄水后,今后三峡的泥沙无疑还将会更大幅度的减少。
至今有人认为三峡的泥沙减少,只是因为上游的梯级水库层层拦截的结果。所以他们担心,上游的水库总有被淤积满的那一天,到时候三峡的入库泥沙还将会加大。其实,这种担心是没道理的。长江的泥沙并不是天生就有的,它主要产自两部分,一部分是来自上游的水土流失。另一部分是长江水的能量不断的切割河谷。一方面造成河床的下切,致使周围岸坡不断的坍塌,变形,跌落江中。同时长江的水能还要把这些跌落到江中的大石块推动、撞击、磨碎,变成各种各样的鹅卵石和泥沙。
梯级水电开发之后,对金沙江中游沿岸的干热河谷的植被有极大的恢复作用,肯定会大幅度的减少上游的水土流失。不仅如此,对于长江产生泥沙的最主要来源,则由于水能被利用于发电之后,肯定将会大幅度的降低。所以,梯级水电站的减沙作用,绝不仅仅是简单的把泥沙留在各级水库内,而是将要从根本上减少泥沙的产生。因此,毫无疑问随着上游水电的开发,三峡的泥沙肯定会越来越少。
案例二
在三峡建设的不同阶段,曾有过几个近乎荒唐的质疑,却引起了社会的广泛担忧和关注。
例如,在三峡建设初期(1998年),就有一位自称旅居德国的水利专家的王某编造说三峡的设计出现了重大的失误:由于三峡是峡谷型的水库,其水面不可能是平的,而是一个有水力坡降的斜面。距大坝越远,水位增高越大,他认为,如果采用三峡论证泥沙组组长林秉南提出的三峡水库的平均水力坡降为万分之零点七的数字,届时(当三峡蓄水水位到设计的175米时?)重庆市的水位为海拔217米,重庆的朝天门码头被淹,重庆火车站被淹,重庆的部分城区被淹。开始这个危言耸听几乎没什么人关注。谁也不相信三峡的建设者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但是,那位自称水利专家的王某很会煽情,他利用2003年三峡初期蓄水后所公布的沿岸一些城镇的水位数据,欺骗说初期蓄水的结果已经证明了他的预言。
一位当年曾经在《南方周末》工作时就接到过王某举报“三峡的设计存在重大失误”的糊涂记者,此时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他觉得中国政府在愚弄百姓,故意不说实话。他认为,三峡永远不可能蓄水到175米,除非淹掉重庆市。于是就在各种场合宣扬“高峡出斜湖”的恐怖。(调查中国出版社:中国方正出版社作者:赵世龙)
由于这种谎言一度引起了公众的担忧,我国著名的水利专家潘家铮院士还曾通过媒体做过专门的解释,告诉他们说,库尾的一些城镇就是当地的天然水位,即使三峡不蓄水,还会是那个水位。但是,这个对专业人员非常浅显的道理,走火入魔的反水坝人士却难以理解。
那一段时间,在网络上和民间对三峡蓄水的担忧,一直难以消除。再加上2008年和2009年三峡工程蓄水到正常高水位的努力,曾分别因为地质滑坡和遭遇枯水年下游急需用水而推迟。这似乎给了那些炒作“蓄水将淹重庆”的人更多的机会。
直到2010年10月。三峡蓄水到正常高水位175,三峡库尾重庆寸滩记录的水位一直没超过176米,这种谎言才在社会上销声匿迹。事实说明,三峡工程的设计没有任何问题,此后,那位编造谎言的王某再也不自称是水利专家了。
现在来看,这些谎言当时之所以能够让很多人相信,主要有两点:一个是造谣者所引用的“水力坡度”来自三峡泥沙小组组长林秉南(一位老资格的院士和水利专家)。另一个是初期蓄水后的沿岸城镇的一些实测水位数据。而实际上林秉南说的“水力坡度万分之0.7”确实是三峡泥沙组的一项研究成果。不过,它的意义在于告诉我们:要想让三峡水库中的泥沙运动起来,必须要通过控制水位让水力坡度达到万分之0.7以上才行,这是让水库泥沙运动的一个条件,而绝不是三峡蓄水后水库水力坡度的实际结果。
案例三
三峡工程在2006年大坝封顶后二期蓄水,正好赶上川渝地区大旱。让人感觉是在三峡大坝建成后,四川盆地就出现了连续不断的高温和少雨。于是社会上有一位“民间科学家”,提出了一种木桶理论。认为是我国西南地区的四川盆地就好像在一个木桶里,这个木桶上有块最短的板就是长江,这长江一方面是水流出四川盆地的途径,同时也是外界的水汽沿江面进入四川盆地的唯一通道。而三峡的建设使这块最短的板被大坝给堵上了,因此,空中的水汽已经不能再进入西南四川盆地了,所以,就发生了严重的干旱。
三峡大坝挡住了水汽的担忧传播到了社会的各个层面。为了辨明是非,中国最有影响力的央视还曾经把这位“木桶理论”的发明人请来参加“决策者说”栏目与专家进行公开的电视辩论。
尽管,水利和气象界的专家几乎众口一词否认“木桶理论”的存在,但是,公众(甚至包括一些非水力和气象专业的科技工作者)却似乎更愿意相信“木桶理论”。连代表中国学术界主流的中国科协,居然也都请这位“木桶理论”的发明人给科技工作者作学术报告。
到第二年春天,这种木桶理论已经深入人心。(2007年3月2日)南方都市报的一篇“一个关于三峡大坝的“木桶理论”正在广泛传播”的报道。这就是当时社会舆论的真实反映。
然而,没想到接下来的2007年的夏季,我国川渝地区就发生了较大的洪水。这时候木桶理论自然也就没人相信了。道理很简单,如果真是三峡大坝挡住了水汽入川的通道,那么只要三峡大坝不拆,这个干旱就应该会持续下去。但是,川渝大旱后的第二年就出现了大水,这说明说三峡大坝挡住了水汽的入川,完全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的瞎说。
在此之前,有很多水利和气象方面的专家,也都提到:长江的河道是蜿蜒崎岖的,季风是不可能总是沿着河道急速转弯的,以及全世界各地早已经建设了很多比三峡大坝高很多的大坝,比三峡水库大很多的水库,但迄今为止还没有发现一个能大规模的改变气候,中国的三峡怎么可能出现例外?
如此充分的理由,却始终不能让多数人认可。最后还要靠事实说话。
案例四
三峡的防洪作用如何,也曾经一直是三峡争论的主要话题。当三峡大坝全面建成之后不久,曾有人把各种不同时期的报道收集到一起,搞了一个“三峡大坝防洪能力逐年降低”的恶作剧,让大家认为三峡其实没有多大的防洪作用,但是为了能够让工程上马,当局曾故意夸大了它的防洪作用,所以,关于三峡防洪能力的宣传一直是随着三峡大坝的建设,不断的减小。现在三峡建成了,眼看谎言就要被揭穿了。因此,政府也开始逐渐承认三峡的防洪能力不行了。
但事实胜于雄辩。2010年7月20日,当长江上游出现了水师流量超过了1998年的特大洪水的时候,三峡轻而易举的就把7万的流量,错峰消减到了4万。由于有了安全保障,面对同样的高水位,下游武汉等城市不再需要1998年那样的百万军民严防死守。百姓从过去惊恐的避险,变为放心大胆的到江边欣赏美景。事实证明,三峡工程的防洪功能非常出色。
所谓三峡防洪能力逐年降低的宣传,绝对是一个恶作剧。因为,十几年来各种关于三峡的新闻报道成千上万,报道者的角度千差万别,你总能从中挑出一些有利于自己观点的所谓“证据”。为此,还有人总结了另外一种新闻组合,说明我们关于三峡防洪能力的报道,一直是逐年升高,最后到三峡完全建成发挥出防洪作用了之后,达到了最高。
但是,这些争论,都没远没有实践更有说服力。看到了三峡工程的防洪作用和当初设计的一样之后,任何关于三防洪能力的怀疑和污蔑都不会再有人关注。
与三峡类似的情况还有很多,例如,紧邻成都市区的四川紫坪铺水库大坝处在地震高发区。在建设的过程中,常有一些反水坝的组织和人士,不断地宣称一旦遭遇7.3级的地震,后果将不堪设想。即便是在该水库建成了之后,仍然有些所谓的“地质专家”给中央写信要求炸掉紫坪铺水坝,否则,一旦发生大地震后果将是灾难性的。
然而,当紫坪铺地区真的发生了汶川地震之后,反水坝的人士,就再也不敢提紫坪铺水库大坝遭遇地震的危险了。因为,在汶川大地震发生之后,紫坪铺不仅没有发生任何不堪设想的后果,反而在地震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为保护电站所作的边坡处理,让紫坪铺电站的周围成为地震中的最安全的区域。水库形成的宽阔水面,一度成为震后通往灾区的唯一救生通道,挽救了大量的生命。地震后的的第5天,紫坪铺水电站就恢复了发电,成为当地的抗震救灾的最重要保障。
在此之前,尽管水库地震的研究人员曾不断地解释说,当代抗震科学,已经能够在地震高烈度区建设上百米高的高楼大厦,为什么同样的技术就不能保障所建设的水坝的安全呢?但是,这些都远不如实践的检验结果更有效。
同样对水坝的抗震安全表示出恐惧和担忧的,还有缅甸的密松水电站,密松大坝的坝型和坝高都与紫坪铺相似,然而,遗憾的是由于密松工程已经由于争论而停建,当地社会的这种恐惧和担忧就一直没有机会被事实所消除。
综上所述,中国水电发展的经验说明,加速科学的水电开发,才是回应各种社会争议和质疑最有效方式。因此我们认为:对于公众科学素养不高,但水电开发潜力巨大的发展中国家,争取用事实来说话,尤为重要。
总之,在水电开发建设问题上,实践不仅是检验真理的最好标准,而且,也是消除疑虑和揭露各种谎言的最有效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