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被誉为“泥牛黄”的贵州遵义手工名匠黄泽富，将余庆县漫山的黄泥巴变成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绿陶，引发业内震动。为了得到绿陶的配比秘方，甚至有人动起了“歪脑筋”——

撰文/本刊记者李姗摄影/本刊记者邓泽见

2013年，被誉为“泥牛黄”的贵州遵义手工名匠黄泽富研发出罕见的绿陶工艺品，引发业内震动。为了得到绿陶的配比秘方，甚至有人动起了“歪脑筋”。

上世纪90年代，出口国外的茅台酒的盒子里，均配有一头精巧的泥塑小水牛，曲膝跪地，牛头微仰，散发出浓浓的乡土生活情趣。这个小牛的创造是贵州手工民匠、遵义余庆县第四代民间泥塑传人黄泽富，人送外号“泥牛黄”。

在“泥牛黄”眼里，这些外人看起来脏兮兮的黄泥巴其实蕴含着无限“宝藏”，而他就像一位魔术师，凭着一双巧手雕塑出来泥牛，裹着一身泥巴味，在这个飞速发展变化的现代世界中，悠然走出了自己的闲情野趣。而今，“泥牛黄”又将余庆县漫山的黄泥巴变成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绿陶。

泥牛真“牛”

“北有‘泥人张’，南有‘泥牛黄’”。这是包括全国著名画家沈彤、刘松会等在内的一批国内知名艺术家给泥牛的创造者黄泽富的评价。

只有小学三年级文化的黄泽富是个地道的农民。父亲是烧瓦的，烧瓦用泥要用牛踩。于是黄泽富从小就喜欢坐在牛背上，学着用泥巴捏出各类姿态的牛。

观赏黄泽富制作的泥牛工艺品，“闲心”是第一要素。如果你崇拜的是“土豪金”，脑袋里时刻充斥的念头是如何挣得更多，追求都市灯红酒绿的生活，不愿意关上电脑放下手机去田间地头走走，那么，抱歉，泥牛真的不适合你。

有别于传统泥塑臆想化风格，以写实为主的泥牛经过搓、捏、掰、雕,伴着黄泽富的体温和心跳，以更贴近生活的情感以及牛自然形体的特征，跳脱出现实，重新唤起观者对土地、对乡野、对一切质朴原始农耕社会的思维与记忆，仿佛隔空触摸如同陶渊明“悠然见南山”一般的生活。

黄泽富的牛最小可以放在指头上把玩，最大的身长近两米被用来当作城市雕塑。对尺寸大小娴熟的把握与控制，反映了黄泽富几十年来对泥牛形体结构塑造的深厚功底。

“水牛体格粗壮，背毛稀疏，角粗大而扁，并向后方弯曲，蹄大，膝关节和球节运动灵活，耳廓较短小，头额部狭长，角较细长。”经过多年细致入微的观察，黄泽富自己总结出了水牛的特点，而其严谨的造型显示出黄泽富高度忠实于真实的创作理念。

但是，“真”只是第一层境界，如何让每头牛都“活”起来，考验的才是淬火沥金的真功夫。卧牛、牛耕、斗牛……通过对不同泥牛情态、体形、表情的动态的瞬间捕捉，形象地展示出牛在农村生活不同的场景，极具故事性。

黄泽富向记者展示了他专程去黄平看斗牛后的作品：两头肥壮的水牛全身肌肉紧绷，下弯的牛头凹出了一个漂亮的弧度，四只相抵的牛犄角仿佛能听到犄角撞击发出沉闷的“砰砰”声。更为细致的是，两只牛身材大小略微有差异，身材较小的那头牛，可以看到其前蹄的前倾幅度要明显的大于另外一头，让人感受到在这场博弈中，它要更为拼劲用力。

而另外一组牛母子的作品，也雕塑得颇为传神。一头母牛，带着两头小牛悠悠的散步。母牛目视前方，头部又微微向两头牛犊的一侧偏靠，从这一个小小的细节就让人在不经意中感受到了母牛对自己孩子的舐犊之情。牛犊一大一小，大的一头头向下，用刚刚冒出的新犄角轻轻顶着另一头牛犊，拱着他向前面走，衬托出稍大的牛犊稳健沉静，小的牛犊则活泼可爱。

此外，黄泽富在一些局部处理和牛背后的刻画方面极为用心，它展示的是多维空间，比如牛身体上微凸的肋骨，随着牛动作的变化而产生不同褶皱纹理，即使是牛身上一根一根的毛发，也精雕细刻，表现得细致入微。

“黄泽富的牛惟妙惟肖、一目了然，并不故弄玄虚，雅俗共赏，通过泥牛，直白地表现出农民艺术家对这块土地天生的眷念与热爱，是在最原始的内驱力下，在对美好向往、自娱自乐心态下的创造。”内业人士如是评价。

土而不俗

有人说黄泽富就是一个玩泥巴的，他觉得这种说法太不尊重泥土。在他的眼中，大地是万物之母，泥巴是有生命力的、能够呼吸的，泥土不仅可以供养我们吃穿，更精妙的是，以泥巴为载体的泥塑可以将生命的运动感凝固住，产生韵律美，成为一种重要的民间艺术。

据了解，在明清以后，民间彩塑赢得了老百姓的青睐，其中最著名的是天津的“泥人张”和无锡的惠山泥人。虽然泥塑并非以科技含量而论，但它确实为生活增加了新的亮点。朴实、直观、真实。在高科技迅猛发展的今天，是人们追求其返璞归真的具体写照，同时也是当今人们追求时尚、个性的一种体现。

“泥塑根据不同的分类标准可以有很多分类的方法，最常见的就是题材分类，像泥塑的人物、动物、花鸟、建筑物等，还有各种器物，比如说小盆，小碗，小茶壶；如果从工艺上分类就是手捏成型的泥塑作品、模印成型的和半捏半印的，比如说做一个骑马人，人物是模子印的，马是捏出来的，然后把人物再安在马上，因为泥塑作为一个中国传统的很重要的工艺美术的品种，具备很强的艺术价值，艺术性很高，所以很多专业的藏家都把它那个作为一个收藏的选题。”黄泽富介绍。

中国民间泥塑的地方特色非常鲜明，每个地区间有着很大的差异，并保持着自己独特的风格，比如像无锡泥人，造型非常圆润，色泽比较典雅，做工也都很细，体现了江南泥塑秀美甜润的艺术风格；陕西凤翔的造型就非常简洁，色彩非常响亮，大红大紫，体现了一种喜庆，热烈的气氛；河北的题材比较多样，造型比较小，比较活泼；河南的淮阳、浚县这些地方泥塑的特色更为鲜明，比较古朴，另外有很强的神秘感。

而在贵州，除了“泥牛黄”，至今没有出现第二个专业从事泥塑创作的民间手工艺人，没有师承，完全靠他自己从小的观察、揣摩和实验。黄泽富的雕塑作品原生态、朴素、写实、生动，没有被学院所规训的东方气质和传统方式，有写一种让人安静下来的力量。

虽然被称作“泥牛黄”，而实际上，除了塑牛这一绝活，黄泽富同时还雕塑了很多人物，生动地展现出一幅幅充满乡野情趣的农村生活场景。“磨刀霍霍向牛羊”的杀猪匠，泡一壶茶拉着二胡沉醉于琴声中的老农，穿着围裙坐在长凳上努力工作的磨刀工，戴着眼镜正抬手拉线缝着衣服的老奶奶，黄泽富用最简单的生活物件、质朴生动的表情将他生活环境中很容易让人忽视却又最温情的一幕幕，用泥塑表现了出来。

中国雕塑院院长吴为山曾评价：“民间朴素的表现是艺术的生态发展，是非功利的纯艺术劳动。它对于我们今天的意义不仅在于技巧、形式，更在于创作心态。在这种心态之下创作的艺术，其特点是题材丰富、情感纯真、手法自由、造型生动。”

“有人曾直白地说，我的作品虽然题材‘土’，但气质不俗。在我看来，大俗就是大雅，我的泥塑真实的表现了我生活这个年代农村生活的原貌，对于很多农村出生的人来说有共同的记忆，很容易产生共鸣，随着时代的发展，我作品里面农村人的穿衣打扮，用的家什正在悄悄的消失，以后我的作品不仅有艺术价值，还能留下一段历史记忆。”

“素颜”的色彩

泥牛黄的泥牛制作过程大概可以分为选泥、炼泥、捏塑、阴干、烧制、打磨等五个程序。

为了找陶泥，多年来，黄泽富走遍了余庆的每一个乡村，发现了十多种可以用于泥塑的陶泥，因为泥巴里面所含矿物质的不同，烧制前后的颜色差别非常大。“比如大坝一带的白泥，烧制出来以后却呈现出枣红色，而龙溪镇所产的黑泥烧制后又变成了白色。”

黄泽富正是利用各种不同颜色的泥巴搭配出了不用上色就自然显色的作品，填补了中国泥塑非彩和非本色烧制的空白。

一般泥塑都是“三分塑、七分彩”，一般着色之前先上一层底色，以保持表面光洁，便于吸收彩绘颜色，彩绘的颜料多用品色，调以水胶，以加强颜色附着力，比如像“泥人张”在烧制成形以后，还有一个上色的环节，但是黄泽富的作品却仍保持泥土本色只需稍加打磨即可。

“这样的处理方式要求更高，塑形要精确，烧制也不能有一点闪失，因为只要有一点小的瑕疵都能被轻易的看出来，但是如果可以上色就不同，很多失误是可以通过颜色来弥补与遮盖的。”

选好需要使用的泥巴以后，接下来就到了炼泥的阶段，不同于牙舟陶纯粹的装饰与观赏性，黄泽富对生泥的要求精细到可以制作茶具，也就是可以用来盛水，而牙舟陶如果装水却会渗漏。因而炼泥过程极为讲究，至少需要三个月以上的时间。

先将选中的泥土用练泥机挤压，粉碎泥土和里面的矿石，让泥料组织更均匀，可塑性能和致密度更好；接着淀浆，将粗的泥料过滤出来，只下细的部分；然后吊浆，这一个步骤是为了将泥料里的空气排除，使得烧制时不会产生任何气泡和微小的裂纹；最后就是腐蚀，将泥土切成一块块，堆砌在屋檐下或储藏室中，并要用湿布或塑料薄膜盖住，保持一定的湿度，三个月之后，生泥才算炼制成功，而生泥腐蚀的时间越长越好用。

烧制阶段才真的是“一举定成败”，对温度精确性的要求达到了哪怕是上下一度的偏差都不能得到上品，多年来黄泽富炼成了“火眼金睛”，烧制成品时，也没有别的仪器，全靠双眼掌握火候。

绿陶的“秘密”

余庆的泥土中含有极高的铜元素，有可能烧制出举世罕见的天然绿陶,但难度极高。2013年，黄泽富成功将余庆县漫山的黄泥巴烧制成了罕见的绿陶。

就像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绿陶也不是说烧就能烧制成功的。从70年代起，余庆县政府就开始实验烧制绿陶，但因为当时县里只有煤窑，没有电窑，达不到需要的高温，所以余庆县政府组织人将县里独一无二的陶土带到江西的景德镇、广州的佛山、重庆荣昌等地的陶瓷厂进行实验，却因为配料与资金的问题屡试屡败，这成了黄泽富的一个心结。2013年，他一咬牙，自己出资拿出70余万元开始实验，为此花了近一年时间，烧坏了三十多窑的泥塑。

黄泽富烧出天然绿陶的消息传出后，在国内外陶艺界引发了不小的震动。为得到绿陶的配比秘方，甚至有人动起了“歪脑筋”。

一位自称为陶瓷工艺大师的人从台湾远道而来，想一暏绿陶芳容，黄泽富抱着相互交流切磋的心态带着这个人参观了自己的绿陶及其他作品。

“在这个过程中，他就一直绕着弯不停的打听绿陶的用料配方。”黄泽富回忆，但是用泥巴的配料属于陶塑艺人的“专利”，不可能对外人泄露，因此黄泽富并没有告诉这个台湾人。

让人料想不到的人，这个台湾人居然想趁着黄泽富不注意，把他雕塑的一件作品上的一朵梅花给掰了下来。

实际上，台湾人的所有举动都被黄泽富看在眼里，虽然对方破坏了自己的精心烧制的作品，让他很是心痛，但质朴的黄泽富却给对方留了面子，并没有当场拆穿。

“他肯定是想把掰下来的那朵梅花拿去化验，得到绿陶的成分配比，但聪明反被聪明误，那个台湾人自己搞错了，掰下来的根本就不是绿陶。”黄泽富说。

据了解，目前黄泽富的绿陶烧制刚刚起步，何时实现量产仍在研发中。

“人间沧桑化作雨，生灵百态塑于泥。”黄泽富家门口贴着的这一副楹联浓缩了他的一生，如今，他捏制的泥陶已远销海内外，连美国唐人街上都有出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