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林生物质发电具有环保、减排、惠农等优点,是同风电、光伏发电等具有较大发展潜力的可再生能源。贵州省是传统农业省份,气候湿润,拥有丰富的农作物秸秆及林业资源,具有发展农林生物质发电的资源支撑。
国家鼓励发展农林生物质发电,农林生物质发电上网标杆电价0.75元/千瓦时,高于目前水电、风电、光伏发电的上网标杆电价。贵州积极支持农林生物质发电发展,“十二五”规划建设规模为108万千瓦,“十三五”规划建设规模为57万千瓦。
但截至目前,贵州省农林生物质发电装机仅为9万千瓦,实际在建规模为3万千瓦。是什么原因让贵州省农林生物质发电发展缓慢?贵州省农林生物质发电企业生存状况如何?下一步农林生物质发电的发展方向在哪里?本刊记者通过深入采访,对贵州省农林生物质发电产业进行了深度剖析和思考,以期为贵州省农林生物质发电的发展提供有益的探索。
松桃凯迪卡壳了
10月30日,冬日的阳光洒满松桃凯迪新能源发电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松桃凯迪”),却没能暖化厂区内透出的阵阵冷清,办公大楼进门处上方肆意张扬的蜘蛛网,暴露了这里停产多日的萧瑟状态。
一个工人坐在办公楼门前,一边晒太阳一边玩手机。“何时开工发电,还是未知数。”该公司办公室主任方景韬无奈地说。
寄予厚望的先行者
2014年4月,作为贵州省第一家利用废弃农林生物质发电的企业,坐落在铜仁市松桃县的松桃凯迪,一“出生”便吸引了无数眼球(本刊于2014年11月,也以《松桃“种出”新能源:探秘贵州首家生物质发电厂》为题作过报道):装机3万千瓦,每天能“吃”掉800吨秸秆、废弃木材、锯末、树皮等废弃物,“吐”出72万千瓦时电量,确实够亮眼。
松桃凯迪还有一系列美好的规划让人期待,“除了提供‘管家式’服务,我们还曾发动职工利用节假日为该项目‘种口粮’,规划了近200亩用地栽种刺槐,并划地10万亩,用于该公司培育‘能源林’,栽种速生树木。”松桃县经济开发区经济发展办公室主任张盛贵告诉记者。
松桃凯迪也不负众望,自2014年4月25日正式并网投入运营以来至2017年年底,不仅身体力行让“变废为宝”四个字深入人心,每年更为当地百姓增加了7000至8000万元收入。“附近农户积极性都很高,我们根本不愁燃料问题,高峰时期每天能收到各种农林废弃物1600吨,5个料场堆得满满的,甚至连料场外的空地也占用了,别说车辆,人都没处下脚。”方景韬回忆说道。
2017年,松桃凯迪迎来自己的辉煌,创造了运营以来发电量的“巅峰”,全年发电量达到1.2亿千瓦时。
戛然停下的脚步
松桃凯迪的厂区内,杂草长得比人还高,空空荡荡的料场旁边,停放着几辆坏了的装卸车。
“本来今年还规划要拿出几十万投入厂区的绿化建设。”面对绿化区域随处可见的一米多高的杂草,方景韬记者说。
“除了这个生物质发电厂,我们还曾规划了二期项目,准备再建30吨/年钾肥项目和10万吨/年生物质炼油项目,现在也没法提上日程了。”方景韬指着厂区隔墙外的一块空地,语气落寞。
从今年3月份起,松桃凯迪便开始断断续续停工,5月份停了半个月,6月2号起到现在,更是彻底“卡壳”,完全停工了。
其实,松桃凯迪建成投产后没多久就没有“吃饱”过。项目年设计发电量1.7亿千瓦时左右,2014至2017年的发电量分别为5072万千瓦时、5666万千瓦时、8891万千瓦时、11878万千瓦时,2018年1-11月,发电量仅为1185万千瓦时,设备利用率最高也只达到设计的70%。
而松桃凯迪的“难兄难弟”从江凯迪日子也不好过。从江凯迪是母公司(阳光凯迪新能源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阳光凯迪”)在贵州省黔东南州从江县投资建设的另一个生物质发电项目,其从2018年1月投产至今发电量仅为4190万千瓦,目前停产已3个月了。
松桃凯迪发电部负责人张德兴告诉记者,无论是个体农户还是加工点送燃料,都只接受“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如燃料款不能及时结清,拖欠时间长了,就再没人会主动给电厂提供燃料。
而松桃凯迪主要问题缺少流动资金,没有资金就不能收购燃料,没有燃料就没有发电量,没有发电量就维持不了基本的生产运行。
松桃凯迪的困境的根本原因正是母公司阳光凯迪不给力。
2013年在松桃凯迪建成之前,阳光凯迪开始轰轰烈烈的造厂“运动”,计划在全国建设100个农林生物质电厂,总投资300亿元左右,在贵州规划了22个项目,总投资66亿元,2013年在贵州同时开工了从江、凤岗、紫云等8个项目,总投资24亿元左右。然而2013年下半年银根收紧,银行承诺的贷款没有到位,阳光凯迪资金链突然断裂,在贵州的建设项目全部停工,截至目前只有从江项目复工并建成了。母公司自身难保、问题重重,从2013年起已经过几次重组,对子公司的发展也只能无暇他顾、分身乏术。
其次,可再生能源电价附加补助资金发放延后造成公司资金回流不及时。国家补贴是在项目建成投产后按上网电量进行补贴,从项目申报、资金申请、补贴发放需要一定时间。
2014年至2016年,松桃凯迪上网电量共计17266万千瓦时,需国家补贴约7250万元,国家补贴到2016年底一次到位。目前列入国家可再生能源电价附加补助目录的项目拿到补贴延后一年半时间,这对于缺乏流动资金的企业是一个巨大考验。
期待“阳光”
从轰轰烈烈到冷冷清清,松桃凯迪的员工们还没法接受这个转变。
“我们共有72名员工,从今年4月起就停发工资了,好在员工的住宿和一日三餐都还有保障,虽然也有抱怨之声,但员工情绪都还算稳定,在目前停工状态下,日常值班和巡检等仍有序进行,大家都在等着重新开工那一天。”方景韬说。
然而,12月3日,方景韬短信回复记者,电厂并没有恢复发电,依然还是停工状态。尽管国家补贴已到帐,但具体如何使用,还有待公司总部计划协商。
记者发现,阳光凯迪官网新闻中心最新消息停留在2017年5月21日,一年多来,阳光凯迪基本处于“主动消失”状态。
即使如此,外界对这个老牌电力上市公司的关注度丝毫不减,铺天盖地的信息均显示,2018年以来,这个昔日的资本大鳄资金链断裂,存在多起债务违约,发生多起诉讼仲裁,导致该公司及旗下子公司银行账户被司法冻结,项目大面积停机、停建,在贵州的7个在建项目也全部停工。
如此看来,松桃凯迪需要等待的时间也许还长。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在无法满足现阶段“吃饱穿暖”的情况下,松桃凯迪的二期项目只是看上去很美。
“我们都很看好松桃凯迪,这一项目是我们工业园区第一个入驻的企业,最初我们还把园区命名为‘凯迪工业园区’,其带动了我们工业园区的发展,起到了示范作用。如今这种状态,我们也很着急,却爱莫能助。”张盛贵说。
近忧和远虑
11月1日中午1点过,贵州金泉生物质发电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贵州金泉”)的职工餐厅已过了用餐时间,员工尽数散去,但记者仍被餐厅内墙上张贴的大红贺信吸引,忍不住凑上前细看——那是贵州金泉母公司山东琦泉集团发来的贺信,祝贺贵州金泉2017年实现安全运行8000小时,发电2.4亿千瓦时。
与松桃凯迪一样,地处贵州省毕节市金沙县的贵州金泉,其生物质发电项目装机也是3万千瓦,同样也遭遇了国家补贴危机。
与松桃凯迪不一样,贵州金泉还没有“卡壳”。
“今年1至10月,我们的发电量为1.93亿千瓦时,全年目标是2.37亿千瓦时。”贵州金泉财务部主任张传伟告诉记者。
然而,并非贵州金泉有绝技傍身。
“我们断补长达14个月,如果没有母公司的垫资,我们很难扛过去。”张传伟说。
据了解,从2017年7月起,贵州金泉也断了国家补贴,直到今年9月26日,补贴终于到位。
“断补期间,我们也积极到各家银行融资,但受光伏531新政的影响,银行担忧“行业急刹车”迟早波及生物质发电项目,我们没法走通融资这条路。”贵州金泉副总杨龙清说。
靠着母公司山东琦泉集团强大的经济实力,贵州金泉才熬过了断补的“寒冬”,维持正常运营,但政策性较强的特点始终是生物质发电项目悬在头上的一把剑,这次算是过关了,下次呢?杨龙清没法放松神经。
困扰杨龙清的还有燃料问题。
在记者到达的两小时前,贵州金泉的发电机组“碰巧”停止了运行,这是贵州金泉自2015年1月并网发电以来的第一次停机。
“除了开展设备检修,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料场的燃料不够“填肚子”了。杨龙清说。
杨龙清告诉记者,贵州金泉的燃料80%来自于贵州省内。为了保证“口粮”,收购范围也从半径100公里以内逐步扩大,甚至还到周边城市如四川泸州、重庆等地收购燃料。
“酒糟、养菌渣等都是我们可用的燃料,2017年,我们烧了5万多吨的酒糟。”杨龙清说。
“除了主动出击收购燃料,厂区周边的农户也会主动把秸秆、稻壳、玉米芯等农林废弃物送上门来。”
但最近送来的农户明显少了。
杨龙清告诉记者,按照公司惯例,之前一直严格实行3天结清燃料款制度——第1天农户送料,第2天化验测算热值,第3天结清款项。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农户们都很积极,自己开着小三轮车就来了,甚至深夜里都还有人送燃料。但由于我们资金紧张,最近三个月来的燃料款出现了拖欠情况,农户送料意愿下降,也在我们意料之中。”
“以前平均每天能收燃料一千多吨,现在每天只能收到四五百吨。”杨龙清说,“归根到底还是钱的问题,只要资金充足,我们不担心没‘口粮’。”
“热电联产是一条‘出路’,我们已在朝着这个方向发展。”杨龙清说。
据了解,热电联产在西方和东欧国家现已达到较高水平。这种在生产电能的同时,又利用发电机蒸汽对用户供热的创新利用方式,不仅节能,而且有利于提高居民生活水平。
杨龙清告诉记者,今年6月29日,母公司山东琦泉集团已与黔西南州安龙县政府签订“1×40MW生物质热电联产项目”投资协议,目前已选址完毕,将在安龙县工业园区落户。
有备而来的同行
“我们有自己的运营模式,补贴上我们不担心,燃料来源我们也有把握。”11月5日,贵州索源新能源开发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贵州索源”)董事兼常务副总经理杨宏超对记者说。
采访了松桃凯迪和贵州金泉之后,杨宏超的气定神闲和胸有成竹,让记者有几分诧异。
据了解,目前,贵州索源在贵州共有两个生物质发电项目,分别位于安顺市西秀区和黔西南州册亨县,其中,西秀区的生物质发电项目已开工建设,装机规模3万千瓦,每天消耗生物质燃料550吨,计划于2019年11月并网发电。
在松桃凯迪的困境和贵州金泉的隐忧之下,贵州索源仍底气十足,显然有着自己的一套“看家本事”。
“我们对可再生能源的未来发展信心十足,当然也做好了防范各种风险的准备。”杨宏超说。
首当其冲就是应对补贴之“困”。“为避免因补贴延后而影响正常运营,我们每年将预留2000万元备用金,以保证燃料不缺,发电不停。”
二是优化燃料结构。杨宏超告诉记者,贵州索源正积极探索不直接与农户发生购销关系的燃料收购模式。在安顺市采取强有力的举措禁止焚烧秸秆这一政策支持前提下,电厂将与相关部门合作,由政府部门牵头,以成立合作社的方式零付购回收秸秆,公司只需承担人工费用和运输费用。
同时,自2011年起,国家实施的森林抚育补贴政策,对承担林地抚育的团体、个人按照每亩林地补贴100元。通过西秀区政府的支持,已拿到了约计5万亩的林地抚育任务,而每年为此清理的杂灌等林下三废能为电厂提供15万吨的燃料,为此,贵州索源计划在附近乡镇成立劳务派遣公司,专门负责清理林地抚育剩余物,不仅每年可拉动500人以上就业,相应的补贴也可用于贴补劳务费用。
三是延长产业链。首先积极对接当地政府,引入热电联产用户,其次是对灰渣再利用,杨宏超预计,电厂每年能产生3万吨左右的灰渣,合理利用就能变废为宝。对此,贵州索源正积极与相关化工设计院洽谈合作,向生产高端混合钾肥方向发展
减少补贴依赖
探索创新高能效高附加值之路
今年9月12日,《贵州省打赢蓝天保卫战三年行动计划》出台并指出,到2020年,全省秸秆综合利用率达到75%,农林生物质发电、垃圾发电装机达到40万千瓦以上。大力发展生物质发电项目,对我省生态文明建设、美丽乡村建设具有积极意义。
贵州省能源局相关工作人员给记者算了算帐:一个正常运行装机3万千瓦的农林生物质发电项目,年可利用25万吨农林生物质废弃物,年生产2亿千瓦时的清洁电力,年产值1.5亿元,可为附近农户提供7000万元左右的销售燃料收入,同时减少了秸秆露天燃烧,促进美丽乡村建设,增加农村就业。
但不同于风电、光伏发电等可再生能源发电,农林生物质电厂对流动资金、燃料收集、补贴到位等方面具有更高要求,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都会影响电厂的生产运营。尽管国家和贵州省对农林生物质发电支持力度非常大,但整个产业发展还是较为缓慢。目前,贵州省农林生物质发电项目建成装机为9万千瓦,在建3万千瓦,停工24万千瓦,待开工6万千瓦,与规划预期还有较大差距。
农林生物质发电面临的发展缓慢和补贴问题是全国普遍性的问题。目前,全国生物质发电装机约750万千瓦,发展速度远远不及风电和光伏发电等其他可再生能源。2018年下半年,农林生物质发电龙头凯迪生态爆发百亿债务危机深陷困局,造成所属电厂生产经营困难。2018年7月以来,农林生物质发电民营企业山东琦泉能源集团因国家补贴滞后导致了所属7个电厂生产经营一定困难。
11月7日,由国家可再生能源中心、国家发改委能源研究所、中国产业发展促进会生物质能产业分会联合编制的《生物质电价政策研究报告》指出,大量补贴资金的拖欠对农林生物质发电行业影响巨大。
同时,我国农林生物质发电大多以纯发电为主,能源转换效率不足30%,产品单一、项目经济效益较差,限制了我国生物质发电规模的进一步扩大。从国外的生物质利用经验看,生物质热电联产方式的能源转化效率将达到60%至80%,比单纯发电的效率提高一倍以上。
目前,国家层面正在鼓励、支持和引导这一转型。
2017年以来,国家能源局先后发布了《北方地区冬季清洁取暖规划(2017-2021)》《关于可再生能源发展“十三五”规划实施的指导意见》《关于促进生物质能供热发展指导意见的通知》《国家能源局关于开展“百个城镇”生物质热电联产县域清洁供热示范项目建设的通知》等政策文件,均在鼓励发展生物质热电联产。
11月28日,生物质能清洁利用国际研讨会在北京举办,国家能源局新能源司、国际能源署(IEA)等机构的相关领导出席了会议。
国家能源局新能源司副司长梁志鹏在会议上指出,相较于其他可再生能源,生物质能利用具有多重意义。生物质能是可再生能源领域最重要、也是可以发挥更多作用的能源品种。为打好“污染防治攻坚战”和更好实施“蓝天保卫战”行动计划,下一步,我国应加大力度、加快速度重点推动生物质天然气、生物质热电联产、生物质锅炉供热以及分散性生物质成型燃料的应用。
同时,生物质能方面的补贴问题,国家有关部门也进行研究。2018年下半年下拨的补贴,优先拨付给生物质发电企业。
11月13日,国家发展改革委、国家能源局第三次发文征求实行可再生能源电力配额制意见,到2020年,贵州的可再生能源电力总量配额约束性指标为31.5%,激励指标为32%;农林生物质发电等非水电可再生能源电力配额约束性指标为5%,激励指标为5.5%。作为重要的可再生能源,农林生物质发电发展面临一定机遇。
未来,贵州农林生物质发电企业应针对补贴发放周期、市场情况、金融政策等进行准确研判,准备好资金保障项目生产运营;同时,进一步加强管理、狠抓潜力,提高燃料保障供应能力,向高能效、高附加值方向发展,尽快探索创新出减少补贴依赖,甚至不依赖于补贴的商业运营模式。通过采取有效措施,促进农林生物质发电良性发展,进一步发挥项目应有的环保、减排、惠农等效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