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本刊记者 李姗

2016年1月8日，已经58岁的贵阳钢厂（现首钢贵阳特殊钢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贵钢）老厂区最后一条生产线——中空钢生产线停止生产，标志着贵钢彻底搬离贵阳城区，告别了“城市钢厂”的历史。

对于很多老贵阳人来说，贵钢不仅仅是一家钢铁生产企业，更是一段贵州工业起步腾飞的钢铁记忆。在计划经济的鼎盛时期，贵钢有让外人羡慕的待遇与福利。然而在“纳税大户”、“就业之星”等光环之后，老贵钢也是贵阳数得出名来的“污染源头”之一。

此次“搬家”，贵钢不仅兑现了“还贵阳一片蓝天”的绿色环保承诺，同时也实现了自己身由传统产业向新型产业的优化升级——在修文扎佐,一座生态环保新特材料循环经济工业基地正拔地而起,贵钢转型升级翻开新的一页。

然而，对于贵钢人来说，老区的厂房与设备铭刻着他们的青春记忆与情感，即使停产，即使搬迁，他都还在那里。

老贵钢的工业风景

2009年8月12日,自首钢控股贵钢,成立首钢贵钢,便开始实施城市钢厂环保搬迁工程，筹备4年之后，2013年11月26日上午10时18分,首钢贵钢老厂区炼钢厂电炉正式拆除,由此结束贵阳中心城区生产钢铁的历史，此后生产线陆续分批搬迁，直至2016年1月8日画下圆满句号，老贵钢正式“退休”，履行了自己的环保诺言，完美谢幕。贵钢与这座城市共生共荣的经历，也定格在人们的记忆中。

贵阳人没有不知道贵钢的，从贵阳市中心喷水池行至贵州师范大学、沿一环行驶不久到达油榨街，便可看到厂门。仅从地理位置上看，就可知其在贵阳的工业地位。

油榨街，昔日贵阳城南的驿道关口，因小贩自榨菜籽油出售而得名，原来的手工作坊地，因贵钢在这里建成而进入了工业文明的时代。

尽管已经搬迁，但如今贵钢门口仍然人头攒动，车流不息，厂区中心的空地停满了车。原来，贵钢利用自身的位置优势，盘活临街土地资源，引进了建材企业红星美凯龙、全国十大花鸟市场之一的贵阳阳明花鸟市场，建成了贵州最大的东方钢材市场，初步形成了非钢产业发展的新格局。

沿着大门进入，左边摆着很多的盆栽花卉，有人正为一盆开得艳红的月季和老板讨价还价。贵钢以前的几个办公区和厂房被改造成了现在的花鸟市场，成为贵阳市民休闲、娱乐、购物的好去处。沿花鸟市场的围墙行走，可以听到里面悦耳的鸟鸣声，也让人感受到了工业文明与闲逸情趣的无缝对接。

花鸟市场对面蓝白相交的高大厂房看起来并不陈旧，原本钢水四溅的炼钢厂已变身汽车美容广场。同一侧还有贵钢鼎鼎大名的食堂，但已被外人承包，尽管餐厅大门上立着“九里香”美食广场的门头，但屋顶上保留的“贵钢职工餐厅”几个红色大字更引人瞩目。

顺着花鸟市场逐渐深入工厂腹地，当喧闹逐渐淡去，人流慢慢减少，这座钢铁丛林的原本面目才得以渐渐显露。

一栋栋巨大厂房仍然矗立，到处锈迹斑斑，落满尘土，一幅衰败凋零的景象。有些墙壁甚至被贴着“此墙危险、请保持距离”的警告语，路边不时会蹿出几条野狗。

有的厂房全身都被疯长的蔓藤包裹，看不出原貌。走进些，阳光透过垮塌的水泥墙照进厂房，地上弯曲的金属残片微微发着光。部分行车未被拆除，依旧孤寂地坚守自己的岗位，不知何时才能盼来下一次的运行。

通往车间的巨大管道已经生锈发黄，曾运载钢材的火车轨道被半人高杂草和腐烂的落叶掩盖，只有那块已经快发黑的“小心火车”提示牌，还能让人感觉到装满钢材的火车呼啸而过时的震颤。

不时映入眼帘的红色烟囱仍然俯瞰着市区，却已沉寂，厂区不再机器轰鸣、钢水沸腾、浓烟滚滚。缄默取代了曾经的铿锵，喧嚣已经归于沉静。这些遗迹，见证了人的成长，工业的发展、社会的变迁。

四周的野草几度荣枯。一种倔强、一种顽强，让老贵钢成为一代人心中不愿抹去的记忆。

贵钢记忆

钢铁如同坚硬的骨骼一般，强力支撑着我国的崛起。 过去，在推动贵阳工业化和现代化的进程中，贵钢拼搏奋发；在这座城市迈向后工业时代的生态文明之路上，贵钢毅然转身。

1958年，在我国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的“大跃进”的热潮中，贵州首个钢铁联合企业——贵钢诞生。同年9月，贵钢生产出第一根直径24毫米的圆钢，结束了贵州不产钢的历史。

“三线建设”时期，贵钢实现由生产普通钢向特殊钢转型，并迅速形成10万吨特殊钢的生产能力，建成国内第一个专业化钎钢生产厂，成为国家重点特钢企业之一。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说起当初。赵宝柱现在还记忆犹新。厂里三个主料场上的原料(废钢铁)总是堆积如山，厂里路边存放的各种钢锭随处可见。上世纪八十年代，厂里获得国家级优级产品银质奖章的最高质量奖。从此贵钢的40MnMoV独树一旗扬名天下，“40MnMoV的厂标最终成为国标。这是贵钢人的荣誉！

现在的年轻人体会不到，那个年代，一座工厂的吸引力有多大。当一名工人，特别是一名贵钢的工人是多么荣耀的事情。在贵阳人的眼里，这是一家非常好、前途大的国有大企业，工作稳，收入高，就像进了保险箱。

实际上，工人的工作并不轻松。钢水的温度平均高达1500多度，夏天在炉前工作温度达到五六十度，靠近炉子温度就更高了，工人们还要穿着厚实的工作服，戴着防护帽，更是炎热难耐。然而在大规模经济建设时期，种种艰难在工人们那种欲与天公试比高的信心、热情面前都不算什么。

在这里，工人们干劲大的另一个原因是无后顾之忧。贵钢几乎占据了大半个油榨街，这里除了工厂，还有学校、医院、食堂、宿舍、体育场、甚至还有电影院和汽水厂。这里就是一个设施功能齐备、自成体系的小社会。工作生活交织、厂区社区一体，员工和家属生活其间，享受远低于市场价格的服务。

那个时期的贵钢全厂职工，哪怕是三班倒的职工，工作环境再恶劣、工作再累、生活再艰苦，心情总是舒畅的。没有人为子女读书烦恼、没有人为一家人看病忧伤，为吃饭而揪心。

“为了防暑降温，工厂还给我们提供特制的汽水，气泡特别足，一个嗝打下去，全身舒爽。”贵钢职工王钢说，过去溅到钢水、碰到还没冷却的钢是常事，去贵钢医院开上一罐治疗烫伤的药膏，不仅帮助创面愈合，还不会留下疤痕。

“计划经济年代，每个职工每个月都有特供的肉，冬天还发暖和的毛皮鞋。想当年，这些都是相当‘拽’的事，特别有面子。甚至贵钢食堂的馒头都比外面的好吃，每次去遵义，亲戚还要我买点带过去，都要成特产了。”说起往事，王钢满脸的幸福。

“我爷爷是第一代‘贵钢人’，建厂初期因为到贵钢工作，携家带口从遵义来到贵阳。我爸爸从技校毕业以后，1986年到贵钢工作，在厂里认识了我妈，恋爱、结婚、生我。我小学在贵钢子小，初中在子中，当时教室有暖气，在厂里有食堂吃饭，还可以在厂区里面到处跑、到处玩。后来到外面上高中，说起这些，厂外的同学都特别羡慕。”80后的周雯，很自豪地说自己是“第三代贵钢人”。

随着我国经济从计划经济转变为市场经济，贵钢开始转变思维理念、经营机制和经营模式走向市场，在竞争中求得发展与壮大，虽然几度沉浮，但就算在2008年，贵钢集团“最寒冷”的时期，职工觉得生活虽然艰辛却依然充满希望。

周雯的爸爸周永全说，“作为一名普通工人，当时虽然不是太懂复杂的经济形势，可看到企业依然在困境中谋发展，心里还是有底的。”

绿色发展遏喉之痛

58年来，贵钢的生产规模急剧扩大，从建厂时年产5万吨钢、4万吨材，到现在年产50万吨优质特殊钢，46万吨材，厂房越修越大，烟囱越立越多。然而曾被视为大工业时代骄傲的滚滚浓烟，如今却变成了空气污染的元凶。

据2004年的数据，贵钢有工业污染源24个,每年向大气中排放工业粉尘754吨、燃煤烟尘812吨、二氧化硫2439吨,属重度污染。

“90年代，站在贵阳的东山上看城市全景，有时黄烟腾空，有时红烟弥漫，最雾最灰的那片就知道是贵钢。”弥漫在贵钢上空的粉尘曾经使附近的居民，甚至是贵阳中心城区的居民惶恐不安，一时间成为市民讨论的焦点。

“那时候,住在这附近的人不敢在户外乘凉,不敢在户外吃饭, 不敢打开窗户透气,不敢在户外晾衣服,只要一晚上,白衣服变成黑衣服了。”在贵钢附近开了家杂货店的老板说。

烟雾看多了，贵钢职工甚至能依据烟雾飘散的方向判断未来天气，一看一个准。“如果烟往冶炼厂飘，第二天肯定是大晴天。”贵钢一位老职工说。

贵钢认识到环保决定企业前途，治理污染没有借口，于是大力推进技术改造。贵钢从主体设备、基础设施到能源结构，进行了环保革命。近15年来，贵钢累计投入10多亿元用于环境保护和污染治理并取得了初步成效。

2000年贵钢利用亚行贷款实施了新炼钢改造工程,淘汰了占生产能力65%的污染严重的5台10吨旧电炉。

2004年6月,总投资8740万元的中日环保项目“贵钢大气污染治理工程”开始施工。项目为老炼钢除尘系统改造、燃煤加热炉燃气化改造和中心热力站改造。项目完成后,全公司污染物实现了达标排放，彻底消除了“黄龙”和“黑龙”两大污染源，初步实现清洁生产。

“从那一年开始，抬头不再是灰蒙蒙一片，可以看到蓝天了。”张卫志说。

除了废气，废水、废渣在贵钢都被变废为宝，得到资源化运用。

2005年，贵钢组建了贵钢环保砖厂,年生产1200万块环保砖,将贵钢产生的各种废渣和市区部分建筑市场产生的建筑垃圾用于制造环保砖。据测算,这条生产线一年能“吃”掉10万吨废渣,减少扬尘80%,每年为贵钢节约废渣运输费用80万元。

针对过去水循环系统漏洞大、循环率不高的问题，贵钢对排水系统进行改造，提高了水循环效率，减少了新水用量，改造后全公司用水循环率达到93%，大大减少了生产废水外排量和污染物排放量。

环境质量改善了,还吸引一些房开商前来油榨街片区投资开发。有的房开公司则干脆将治理后的贵钢新貌印在楼书上,让老百姓自己看个明白。

在经过这一系列的升级、优化、改造后，贵钢气体、液体、固体三大污染已全部达标排放，但这样的重工业企业在中心城区生产，并不利于企业的进一步发展和贵阳生态文明城市的建设。2009年，首钢集团控股贵钢，并开始实施城市钢厂环保搬迁工程。

贵钢搬迁，由“达标排放”变为“零排放”，节能减排效果显而易见。贵阳市生态文明建设委员会总经济师谯运清表示：按照2010年污染源动态更新数据，贵钢电炉炼钢厂停产，将减少燃煤消耗量5.2万吨，年均减少二氧化硫排放量约1000万吨，氮氧化物减少约6.8万吨，减少工业废水排放量350万吨，减少化学需氧量约70余吨，减排氨氮约1.6吨。

贵钢搬迁到扎佐,并不是简单地"异地复制"，更不是"污染搬家"，而是全面贯彻循环经济的绿色搬家理念。建设一个科技含量高、经济效益好、资源消耗低、环境污染少的新一代钢铁厂。

和老生产线相比，新生产线最大的区别在于环保和循环科技，环保的投入占到了总投资的百分之十以上，生产生活污水经过处理后可进行循环使用实现零排放，固体废物等各项指标也将全部符合国家标准，达到世界先进、国内一流的节能环保水平。

贵钢副总经理赵健介绍，“新项目将更环保、更经济、更循环、更符合工业和人类和谐发展，它的建设标志贵州重工业的整体升级，我们希望把他建设成为贵州重工业发展的样本。”

老厂区变身“新文明经济体”

贵钢搬迁，是贵阳继关停贵阳电厂、清镇电厂，搬迁贵州水泥厂之后的又一重大举措，标志这贵阳市最后一个污染大户从中心城区撤出。同时，这里作为贵阳中心城区最后一块可成规模开发的大型用地，“老贵钢”搬迁后的土地将打造成贵阳市商业聚集综合中心及领先的绿色环保生态宜居示范区。

整个规划区建设用地三面环山，东依森林公园，南靠炮台山，西临南岳山，山体的自然围合形成了规划用地独具魅力的自然景观，规划建筑面积约440万平方米，综合容积率为4。依托贵阳市，面向龙洞堡机场及机场路，贯穿本地块的桐荫路与富源北路是通往贵阳城区核心的主要通道，紧邻贵阳市一环及二环路，使地块成为贵阳与外部交流的主要通道。项目开发与东二环连接，对本地块的发展起到带头作用，范围内将形成“二纵二横”路网结构。贵阳市轻轨2号线从规划用地内通过，并在地块南端与轻轨4号线形成交汇。

“贵钢搬迁后，厂区的土地将成为贵阳城市发展的新名片，油榨街的老区和修文扎佐的新区将形成互动发展、比翼双飞的贵钢新文明经济体。”贵钢原党委书记、董事长胡支国说，力争用5到8年的时间，“老贵钢”将被努力打造为集商业、旅游、文化、地产为一体的贵阳城市综合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