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图 本刊记者 杨华
于文勇今年73岁了,站在曾经工作了31年的车间门口,他很感慨:“我们厂要是早有这些数控机床,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
一口标准的东北口音,道出了贵阳矿灯厂这个老三线企业的历史。
创业
上世纪六十年代,为了支援三线建设,给贵州煤炭工业配套,当时的煤炭工业部决定,从抚顺矿灯厂分出部分干部职工,建立贵阳矿灯厂。
1966年5月,第一批273名干部职工奔赴贵阳,在距离贵阳市区约18公里的蔡冲煤矿旁,一砖一瓦开始建立新厂。
“那时候真是相当苦,喝的都是稻田水,还有牛毛呢。”今年85岁,曾任班长的黄传国说。
当时,无论是厂区还是生活区,都还是长满了杂草的荒山坡。
条件的艰苦并没有吓退这帮东北爷们儿,房子没有就建,设备没有就从抚顺运。
厂房建好了,设备运到了,没有起重机械,几十条东北大汉硬是用肩膀把笨重的设备扛回厂里。
最初的生活区位于大山沟里的高升堂,住的是油毛毡搭建的临时住房,喝的是稻田水。
“这条路六里地儿,我走了十年。不过为了建设大西南,遭点儿罪也无所谓。”黄传国说。
“油毛毡房子都是大通铺,四处漏风,只得拿铁板挡着,早上起来,被子都是黄的——全是铁锈!”
就这样简陋的临时住房,随着后续人员的陆续到来,都不够住了,有段时间租用蔡冲煤矿的房子住,“三天两头矿上的人赶,惨啊。”
与艰苦的生活形成巨大反差的是,在那个动荡的年代,凭着一股创业的热情,这群东北大汉从无到有,当年建设,当年投产。
从东北千里迢迢来建设大西南,都是自愿的?几位老人连连摇头。
当年在抚顺,对贵州很是陌生,当地充满了对贵州的各种传闻,甚至有人说,这里遍地是野兽,这让被点名的干部职工人心惶惶。
“一千多号干部职工,没一个人是自愿的。”
“咱们是军事化管理,每天学军队还要跑步,下操。所以上面点到你的名了,那是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于文勇说。
今年76岁,虽然一头银发但精神尚佳的付玉英,直到今天还记得当时动员会上的话,“说为了西南建设这事儿,毛主席愁得睡不着觉,所以为了能让主席睡好觉,我们就来了呗。”
但来到贵州后,美丽的风光,和善的当地人,加上宜人的气候,却让这帮生长于白山黑水间的东北人流连忘返。
“好是好,就是太远了!”付玉英说。
上世纪六十年代中,连接贵阳到长沙的湘黔线尚未开通,因此从贵阳到抚顺,要么得在桂林转车,要么得在成都转车;再加上当时还是那种老绿皮火车,车速慢,站站停,想要回一趟家,单程就得花个五六天;不仅费时,经济上也吃不消,跑一趟,两三个月的工资就没了,“一月工资也就三十九块,单程车费就得四十三块,还不算给家里老人买东西的钱!”
“可我们那时候都还是二十啷当岁的小伙子小姑娘,想家啊!”付玉英说。
为了照顾南下干部职工的情绪,当时都是尽量选择夫妻职工或者家属是农村户口的。
1966年投产后,贵阳矿灯厂选择了厂区附近开始建设永久性家属区。
“最早建成的是一到八号宿舍楼,六九年就建成了。”在蔡冲的矿灯厂老家属区,于文勇指着几栋老旧的筒子楼说。
“我是六九年从高升堂搬来的,终于不用喝稻田水了。”于文勇说。
随着干部职工陆续南下,后来又增建了十多栋家属楼,都是五层的单元楼,围着八栋筒子楼而建,与其风格迥异,一望而知不是一个时期的。
“最后一栋楼直到1985年才建好。”今年80岁,曾任贵阳矿灯厂工会主席的李奇说。
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所有厂矿一样,“企业办社会”,不大的家属区里,幼儿园、学校、供销社、职工俱乐部等等生活设施应有尽有。
交谈过程中,于文勇不时拿出一张纸看,上面写着十六个字,全是姓氏,每一个姓氏,在于文勇心里都是一张鲜活的面庞。
“第一批来贵阳的人里面,现在夫妻双全的就只剩这八对双职工啦。”
于文勇叹了口气说道,手指在纸片上一点一点的。
明灯
1966年,时值“文化大革命”,全国的工矿多数处于停产半停产状态。
据介绍,当时全国六个矿灯厂,唯一正常生产的就只有贵阳矿灯厂,这就使得其他完不成任务的厂子纷纷找贵阳矿灯厂“求援”。
黄传国说了一件关于“求援”的趣事。
“文革”期间,湖南的矿灯厂急需三万个矿灯盖子,厂长找到了贵阳矿灯厂,厂里面把负责盖子生产的黄传国叫了去,黄传国表示,自己这个班一个月五万个盖子的任务已经很重,要额外生产三万个盖子起码得三个月时间。湖南这个厂长急坏了,等不了这么长时间呀,没法子,只得三番两次找黄传国。
“我就跟他说尽力吧,我们自己的任务完成了,我抽几个人给他赶赶。结果咱们赶得快,一个月就给他完成了,把他给高兴的呀。打电话到厂里,非得接我去湖南,说是要好好慰劳慰劳我,我哪儿走得开呀?”黄传国回忆起这段往事,拄着拐杖呵呵乐了。
“那时候的人单纯呀,也不想得什么好处,能完成任务就行了。”黄传国说。
“还是在东北时的习惯,任务干不完不下班。而且不仅要完成任务,还要超额完成任务。”于文勇说。
正是这些质朴的干部职工排除各种干扰,坚持生产,才让贵阳矿灯厂的“黔光”牌矿灯,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不仅照亮了贵州的各个煤矿,也让全国各地的煤矿工人在漆黑的矿洞里看到了光明。
“卖到山西的矿灯是最多的。”李奇说。
衰落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全国六个矿灯厂,我们是唯一的大型企业。”李奇说。
据介绍,贵阳矿灯厂全盛时期,全厂共有一千四百名干部职工。
贵阳矿灯厂的老厂区,位于贵阳市花溪区蔡冲煤矿附近。
厂区大门上已没有了任何标示,只剩两根光柱子。
进门左手边就是曾经的大会堂,如今已经租给一家生产汽车配件的小厂。
约摸四五百平米的大会堂里,中间堆着加工好了的汽车配件,两侧靠着墙摆放着数台数控机床,钻头“滋滋”作响。
“我们厂要是能有这些设备,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了。”于文勇看着数控机床说。
出了大会堂,斜对面就是于文勇曾经工作过的机加工车间,如今已经租给一家家具厂。
走进机加工车间,于文勇明显有些兴奋了,指着最里面一个角落说道,“当时我就在那儿,热处理工。”
老人兴奋地四处指点着,“这儿是车床,这儿是磨床,那一排是钳工。”仿佛他说的那些设备都还在,而他的那些工友都还在四处忙碌着,一如当年。
“我在这儿一直干到一九九七年,整整三十一年。”于文勇说,离去时仍恋恋不舍。
正对着大门走上去,就来到了动力车间和电池车间。
在动力车间旁,有一间不大的房子,于文勇指着它说,“这就是当时的发电机房,那个时候供电不太正常,拉闸限电总是影响生产,所以我们专门买来了柴油发电机。”
“我们这些老家伙们,也曾经创造过辉煌。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们的技术水平在国内是一流的。”于文勇说。
当时从抚顺来的时候,厂里还有日本设备,在当时算是最先进的。
一路上,于文勇、李奇和付玉英总在念叨“有库存,不干活都能吃几年”。原来,在贵阳矿灯厂最辉煌的时候,由于经常超额完成任务,“黔光”牌矿灯库存很足,够买几年的。
“其他矿灯厂都来学习取经过,上海来过,成都来过,济源来过。”于文勇说。
在贵阳矿灯厂全盛时期,厂里还经常组织车队到外面采购,改善生活。“去广西去云南,买活猪买蔬菜,买回来了大家分。”李奇说。
好日子一直持续到一九八六年,随着市场竞争的加剧,贵阳矿灯厂逐渐跟不上时代的步伐。
“自始至终,我们厂只有一种产品,‘黔光’牌。”于文勇说。
产品单一,且没有改进技术,使得贵阳矿灯厂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
从一九九二年起,贵阳矿灯厂开始逐步搬迁到贵阳花溪桐木岭附近。
自此,蔡冲附近的老厂区和老家属区,就如同曾经闪耀过的“黔光”牌矿灯一样,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