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源新观察》记者彭雅 

东经106度、北纬25度，海拔1000米，贵州省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平塘县，牙舟镇。这里蕴藏着珍贵的紫砂陶土，更因盛产牙舟陶而闻名天下。

“牙舟陶艺始于明代，已有600多年历史，是贵州最早生产的一种土陶，清初时被誉为中国十大名陶，后来又屡获国内国际诸多大奖，但目前它的制作工艺濒临失传。”中国陶瓷设计艺术大师、贵州省工艺美术研究所所长岳振告诉本刊记者，在他看来，牙舟陶的釉色与唐三彩最为接近，且更为古朴，但其价值却远远被低估，保护程度也令人堪忧。

缘起：布衣图腾汉族工艺

2013年12月初，在岳所长的工作室，本刊记者第一次“零距离”接触传说中的牙舟陶。展现在记者面前的几件牙舟陶雕塑作品以牛、虎、马等为主要浮雕造型，湖蓝、土黄、孔雀绿等颜色层叠递进，罐身或瓶身上自然龟裂的玻璃釉熠熠生辉。

质地纯朴，色调古雅，玲珑剔透，这是牙舟陶给人的第一印象。

岳所长介绍，牙舟陶工艺精湛，以造型古朴敦厚著称，在中国陶瓷界独树一帜，极具观赏性和艺术性。牙舟陶以黄、白、绿、紫、棕、褐色为基调色，以玻璃为基础釉，各色互相配合。产品多为生活用具及陈设品、动物玩具和祭祀器皿，造型自然古朴，线条简洁明快，色调淡雅和谐，具有浓重的出土文物神韵。而这种质朴与牙舟陶的起源密切相关。

据史书记载：布依族先祖属“百越部落集团”中骆越的一个支系，原居东南沿海一带，泰国攻占越地后，部分越人经红水河进入今贵州境内，并分散到各地定居，现居住在牙舟镇的布依族当是后代，布依族是水边的民族，以龙、蛇、鱼、虾、蟹等水生物和水鸟为崇拜物，一些传统的牙舟陶产品体现了这种图腾意识，如“人物动物笔插”的造型就是一个弄蛇的布依族女子，“盘龙油灯”、“双龙香炉”、“蟹篓篮”、“鱼形口笛”、“蟹形玩具”都是以水生物为题材的作品。

平塘县志则记载：“牙舟陶始于明洪武16年”。明初，为了进攻云南残余的元朝势力，大量屯军进驻贵州，后来屯军与当地人通婚，渐融入当地民族，牙舟的制陶技艺就是这个时期从汉族地区传入的。由于当地有丰富的陶土资源和独特的制釉原料，加上布依族丰厚的传统文化，逐渐形成了独具特色的牙舟陶技艺。

到清末，牙舟陶已具相当规模，产品远销东南亚国家，民国时期进入鼎盛期，产品靠人背马驮大量销往川、滇、黔、湘、桂等地，并有传教士将牙舟陶带到欧洲。

解放后成立了“牙舟陶器生产合作社”，将制陶业全部集中于牙舟镇内，“大炼钢铁运动”时砍倒了两人才能合抱的大树，大树根下发现了古窑遗址，有大量陶片出土，印证了牙舟陶技艺已有数百年历史的记载。

风雨：几经沉浮重现独特魅力

“牙舟陶工艺主要分布在平塘县牙舟镇及周边的高寨、小寨、新寨、冗平和抵楼（长寨），鼎盛时期有烧陶龙窑48条，100多户从事制陶业。但在‘大跃进’期间，后来牙舟陶生产合作社的大部分老陶工下放农业第一线，大量龙窑被毁，陶器质量和品种下下降。”岳所长告诉记者，这是牙舟陶生产史上第一次遭遇近乎“毁灭性”的浩劫。

上世纪80年代，政府开始恢复建厂牙舟陶的生产，贵州省工艺美术公司、美术家协会、美术研究所及省图书馆等单位设计人员也到厂帮助设计并亲手制造，使牙舟陶由原20多个品种发展到80多个品种。釉除原有的黄、白、绿、血色外，增加了灰、棕、褐和紫色为基调的多种颜色。1978年发展到238个品种，其中美术陶达118种。

当时的岳振正是风华正茂的青年艺术家，他和后来成为贵州第一个中国工艺美术大师的刘雍等人一起，将青铜器、玉器的图案元素与牙舟陶的烧制工艺相结合，创作出一批精美的牙舟美术陶。1982年，这些作品送京参加“贵州学习民间新作展”。

“正是因为这个展览，牙舟陶的知名度和艺术价值均获得了质的飞跃！”岳所长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仍很振奋。“这次展览在北京引发了轰动，著名美术评论家王朝文评价这是‘中国陶瓷发展的一个里程碑’，而这批作品全部被中国美术馆收藏，可以说，此举奠定了牙舟陶在中国文化界的地位。”岳所长说。

就在牙舟陶艺重获曙光之际，一个错误的决策又使牙舟陶陷入窘境。1984年，在平塘县城建立“平塘县美陶厂”（牙舟陶瓷厂分厂），由于烧制采用倒烟窑、推板窑，抛弃了传统工艺，实行半机械化生产，成本较高，烧制不过关。最重要的原因是，牙舟制陶艺人世代沿袭的生产方式是农忙下田，农闲制陶。被强制搬迁到县城后，他们不能适应新的生产方式，又思念家乡，不能安心工作。加上厂领导不懂技术等原因，致使新厂倒闭，并严重影响了设在牙舟镇的老厂，最后导致全部停产。

“原本牙舟陶的生产用途主要是农村老百姓的生活必需品，但随着塑料、不锈钢等更经济适用的替代品出现，牙舟陶的市场逐渐萎缩。时至今日，牙舟镇仅存小窑２条，从事制陶业的人家不足20户。”岳所长心痛地说。

虽然牙舟陶的产业发展受阻，贵州的艺术工作者们仍未放弃对这门古老传统文化艺术的传承和发扬，加之从 2006年起，贵州省委、省政府开始关注本土民族民间工艺，连续举办“多彩贵州”两赛一会，一些牙舟陶传人、研究者及作品重新回归公众视线，并横扫2007年杭州艺术博览会、2008年世界陶艺大会等多项大奖，再次打响其国内国际知名度；2008年，“牙舟陶器烧制技艺”正式入选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解密：沿袭古老工艺是“法宝”

牙舟陶最核心的艺术魅力是什么呢？

据了解，牙舟镇属中亚热带季风湿润气候，四季分明，光照丰富，有利于陶坯自然干燥，是牙舟陶瓷制作理想的气候。牙舟镇盛产陶土，“白胶泥”地质储量647万吨，“紫陶泥”地质储量2250万吨，为制陶业提供了充足的原料。当地出产的“土子”（一种铁矿石）是釉的着色剂，而柴灰则是基础釉的原料。

“牙舟陶至今保存最古老的制作工艺，我认为这是其以‘朴’取胜的最大法宝。”岳所长介绍，譬如在泥料加工环节，当地制陶人将生泥粉碎、浸泡、发酵后，用人脚或牛脚踩，再用泥刀反复砍打等后制成生泥；在制釉和上釉环节，牙舟陶的玻璃釉是用玻璃在石臼中舂成碎末，配以含不同金属成份的着色剂，加上米汤作悬浮剂和粘合剂，在盆中配成釉浆，上釉则不用喷釉而用淋釉，使陶瓷釉面的肌质感更强；燃窑时则用木柴，泥坯放在泥板搭成架子上，不用匣钵，由下向上一孔一孔地向上烧，窑工通过肉眼观察火候，烧成熄火后打开窑门，投入新鲜树叶降温，趁热取出烧成的陶器。以前常在赶场天清晨开窑，客商能买到余温尚存的陶器。牙舟陶窑的结构能造成特殊气氛, 窑变时有发生，绿釉中能产生美丽的暗红花纹。

岳所长认为，从图案和造型构思上，丰厚的民族民间文化传统为制陶艺术地域特色的形成，提供了理想的文化环境，甚至带有一定原始性，很多作品造型古拙，地域民族特色鲜明，代表作有凤壶、鸡头壶、盘龙油灯、水牛壶、蟹篓篮、绿釉三联罐、花釉泡菜坛及众多的动物造型小口笛等。

困境：濒临失传亟需保护

“牙舟陶工艺保存了一些早已失传的古代制陶术，是研究我国古代陶瓷史的活化石，一些牙舟陶传统作品反映了布依族的一些民风民俗和图腾意识，能为地域文化和民族文化研究提供依据，牙舟陶的历史还能为研究贵州省的移民史和屯军史提供难得的资料。”岳所长告诉本刊记者，虽然近年来有关部门对牙舟陶给予了一定关注，但力度不大，牙舟陶仍然面临失传的威胁。

据介绍，目前牙舟镇仍坚持做陶器的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私人作坊，其中本地人钟承熊和张禄麒比较有代表性，其中钟承熊每年的制陶量非常小，被贵州陶瓷艺术界公认为“牙舟陶最原始工艺的传承人”；而张禄麒在牙舟陶的生产与市场结合方面有一些想法，目前他的陶厂已初具规模，每年有100万余元的产值。

“其他一些小作坊产品只是一些诸如盐辣罐、烟杆斗、茶罐、花钵、香炉等生活用具，如何达到艺术的提升和产业的发展，都是牙舟陶面临的严峻问题。”岳所长表示，2010年贵州省陶瓷协会成立后，他们为牙舟陶艺的保护与传承“走与呼”，积极筹办贵州陶瓷艺术展等，2013年还联合有关主管部门评选了9名贵州陶瓷艺术大师及31名陶瓷设计师，其中一些省级陶瓷艺术大师都是真正来自民间的制陶手工艺传人。

岳所长指出，牙舟陶的未来发展要从保护传承与产业发展两个方面来进行思考。从产品的角度，应该进一步钻研牙舟陶的制作技艺，提高合格率和产量，并且与旅游产品捆绑在一起；从艺术的角度，应该多进行地方文化挖掘和探讨，扶持老艺人，把牙舟陶的精粹真正的保存下来，高度提炼其艺术价值，才能使牙舟陶这张“文化名片”真正打响，最终成为享誉世界的陶艺精品。

（图片提供 贵州省陶瓷协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