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源新观察》记者 刘坤伦  张龙 文/图

图说：天门下的电厂

贵州桐梓县的小西湖，可以说是闻名遐迩，因为爱国将领张学良曾经在这里被蒋介石囚禁过。但小西湖与贵州第一座水电站——天门河水电站的“亲密”关系，人们却知之甚少。近日，本刊记者走近这个创造了历史奇迹即将功成身退的贵州水电“元老”，探访其鲜为人知的前世今生。

图说：厂名和厂徽

图说：天门河水电厂地下水轮机房入口的门楣上依然从左至右镌刻着这５所大学的校徽：西北大学、东北大学、清华大学、浙江大学、工业大学。

图说：从美国远涉重洋运来的发电机组

图说：发电机组上的厂牌说明

一个老人的回忆

小西湖位于桐梓县楼山镇天门河，距桐梓县城3公里。史料记载，1944年初，张学良将军被蒋介石囚禁，后辗转被送到小西湖，与赵四小姐在这里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直到1947年的春天被送往台湾。

71岁的张桂仙老人，一直居住在小西湖边。看着如今干枯的小西湖，她更加怀念原先小西湖美丽的容颜。

从记事起，小西湖周围10多户农家，只有她家享有用电照明的特殊“待遇”，因为张学良将军的副官住在她家，而张将军的饭菜也是在她家厨房做好后端过去。她至今还记得，张学良将军的副官有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儿，她们经常在一起玩耍。

说起天门河水电站的修建，她只是从父母口中听得一知半解。父母曾经告诉过她，当年因为没有水泥，砌大坝、水渠、厂房扣缝用的全是红砖磨成粉，再加上糯米等精料。

“红砖磨粉全是用牛拉，牛都累死好多头。”张桂仙老人的话，说明在修筑大坝和电站时是何等的艰辛。而拦河大坝的《石工歌》里也详细记载了大量民夫夜以继日，奋战数年，饱尝艰辛的过程。

实际上，当年修建小西湖，就是为了确保天门河电厂水轮机用水时筑堤蓄水，形成水面一百多亩的人工湖。因为当时电厂工作人员大都来自江浙一带，故仿照西湖而建，小西湖因此而得名。“一湖西子水，半壁桂林山”的美誉使小西湖名噪一时。

昔日艳丽娇俏的小西湖，容颜已衰，留下的只是历史的记忆。

深山沟里的溶洞电站

远远看去，树木掩映下的两栋房屋与周围民居并无区别。走近厂区，一栋橙色的欧式风格建筑映入眼帘，上书“天门河水电厂”六个繁体楷书厂名。沿石阶而下，在地下机房入口顶端，“入天门而夺天工”七个楷书字体栩栩如生，这是当年国民政府教育部长陈立夫所写。

在机房通道壁上，有一块《纪事碑》，但因风雨侵蚀，已经模糊不清。进入地下发电机房，光线逐渐暗淡，借助天窗一线光亮，便看见了两个褪色的"二號"大字，管理人员说：“这就是两台从美国运来的发电机组。”

转到背面，借着手电筒的光亮，发电机铭牌上的字迹依然清晰：“GENERAL ELEＣTRIC”、“MADE IN U．S．A”、“YEAR 1942”。上面有美国通用电器公司的标志。

桐梓县文物管理所所长刘健介绍说，这是当年国民政府兵工署出面向美国订购的水力发电机成套设备。其中混流式水轮机由美国勒菲尔公司制造，发电机则由美国奇异（通用）公司制造。

通往地下水轮机房的入口门楣上，从左至右镌刻着西北大学、东北大学、清华大学、浙江大学、工业大学５所大学的校徽，据说当年这5所大学都参与了电厂设计。

走进主控室，一排陈旧的仪表柜上，一半以上的仪表上还是美国通用公司的商标。主控室前面，一个竖井直通发电机房，深8米。竖井的上方，镶有楷书厂名石刻，左右落款分别是民国三十一年（1942年）和“军政部兵工署第四十一兵工厂厂长钟道昌”。

厂名的上方是一个圆形齿轮内弓与箭交叉的厂徽，厂名下方则是一猛兽张开大口，据说是起威慑、镇邪作用。

70年前的发电机组仍可发电

关于天门河水电厂的创建和发电时间，目前有多个版本。记者从《桐梓县文物志拓片专辑》的《纪事碑》上了解到，该厂于“民国三十年兴建越两载而坝渠机房诸工先后告成。”即1941年开始修建，1943年完工。至于何时发电，没有明确记载可考。

有关资料记载，抗战期间，大批兵工厂随国民政府内迁，其中广州石林兵工厂、河南巩县兵工厂、江陵兵工厂、沈阳兵工厂，迁至贵州桐梓后，合并为第41兵工厂。

因前方战事吃紧，武器弹药供不应求，后方兵工厂仅靠两台柴油机作为原动力发电，显得力不从心。后来又因柴油奇缺，发电机组不能正常运行，而影响了后方兵工厂的生产。为了解决这一难题，国民政府决定建造一座水电站。第41兵工厂随即成立水电工程处，由清华大学教授陈祖东出任处长兼总工程师，邀请国内西北大学、东北大学、清华大学、浙江大学、工业大学５所大学的专家、教授一同参与设计。

当年，为了防备日军轰炸，水电厂的重要设备安装在人工开凿的地下岩溶洞中。水电厂也因此成为我国历史上最早建成的溶洞水电工程。最为罕见的是两台来自美国的发电机组。据《纪事碑》记载，两台发电机组均是美国最新产品，首先由万里之遥的美国本土，漂洋过海运至印度加尔各答。再由驻印美国空军，沿当时著名的“驼峰航线”飞越喜马拉雅山运抵昆明，再经滇黔公路翻越崇山峻岭运至贵州桐梓。机件总重量达100吨，仅发电机组机芯就重达3吨，创造了当时中印空运重件的最高纪录。

60年前的一次大抢修

2013年已经81岁高龄的高培德老先生是遵义铁合金厂的退休职工，1992年退休前是该厂规划处副处长，他还清楚地记得1953年2月参与抢修水电站的情况。据高老先生回忆，1945年抗战胜利后41兵工厂迁走，水电站交桐梓县电力管理处。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由于管理失控与操作不当，一号机组线圈受到严重损伤。二号机组平面轴承也遭到较大磨损，平衡度极小，加上水库淤泥堆积堵塞，库容大减，引水渠又跑冒滴漏，供电线路老化，整个电站一直是在“带病”工作，到1949年底，已经不能正常（满负荷）运行，随时都存在着被迫停产的极大危险。

1950年7月，天门河水电站由省军管会遵义工矿处下属新成立的贵州锰铁厂，也就是后来的遵义铁合金厂接管。该厂在接管两年多的时间里采取各种技术手段，虽然可以基本维持正常生产，但威胁水电站的各种隐患并未得到根除。

“1953年2月17日（农历正月初四），刚过完春节厂里就召开全厂动员大会，号召全体职工和家属积极投入到全面停产大检修的工作中。”高老先生回忆，当年只有21岁的他是厂里的学徒工，有幸参与了这次具有历史意义的水电站大抢修。当年抢修的重点是一号机组的线圈需要全部拆除更换。为此，早在一年前锰铁厂就向上海电机厂订购了新线圈，并由该厂一名姓黄的工程师负责指导安装线圈。

二号机组的平面轴承由厂里机修工段的李晓江、赵显扬两位老师傅重新仿制。两位老师傅都是原41兵工厂的高级技师，技术精湛，经两人仿制的轴承在数吨重的发电机转子以及水轮机涡轮500转/分的高速运行中，至今过去数十年仍安然无恙。

高老先生还记得，当时很多人对采用国产线圈和自己仿制的轴承能否过关抱着怀疑的态度，甚至有人坚决反对。直到检修完成试车并安全运行后，证明一号机组线圈的重新安装和二号机组轴承的仿制获得圆满成功，使部分人“崇洋媚外”的观点不攻自破。

输电线路的重新架设也是一项重要的改造。原来从水电站到冶炼车间的输电线路是沿着公路架设的，不仅弯道多线路长线损大，且已运行近十年故障频繁。在这次检修中，厂里请来了贵阳电厂的十几位外线工，在10天左右的时间内架设了一条几乎是直线的标准输电线路，比原有的长度缩短了三分之一以上，不仅改善了输电条件，还降低了线损，提高了效率。

在这次大抢修中，高老先生也有得意之作，就是当年他为两台机组写机号的事。

“记得抢修完成以后的一天，因为我会写美术字，王昌宏组长就叫我给两台发电机写上机号。”高老先生说，当时他找来红、白油漆，在机壳上分别用白边红字书写上“一號”和“二號”字样，“号”字是按繁体字写的。让高老先生感到十分欣慰的是，经过了60年，他为机组写的机号至今还清晰可见。历经了几十年风风雨雨，水电厂如今隶属于遵义铁合金厂桐梓冶炼分厂劳动服务公司。据该公司工作人员汪树华介绍，直到2012年10月，两台发电机组仍然在正常发电，发电高峰时每天能达到1万千瓦时。

刘健说，1999年，美国勒菲尔公司得知自己上世纪40年代生产的机组还在服役，曾派人到桐梓查看，并提出用200万美元回购机组作为企业产品的形象和文化象征，被桐梓县政府婉拒。

据了解，因近年来天门河水库建设正在电厂上游进行，所以电厂几乎断了水源，才不能发电。“这个水电厂已经完成了历史使命，将成为文物。”刘健说，目前电厂上报为文物的资料已经提交有关部门等待批复。

如今的桐梓县已被现代化电网覆盖，天门河水库建设正在电站上游如火如荼进行。水库一旦建成，将承担桐梓县县城的供水和防洪重担，造福全县人民。